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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條後首個六四:港人夾縫中默念致哀

(德國之聲中文網)6月4日的香港天陰陰,烏雲壓頂,不時下起陣雨。5年前的六四30週年同樣是下雨天,李小姐(化名)仍然記得,滂沱大雨一直持續到傍晚燭光集會前才停止。那是支聯會最後一次獲政府批准在維園舉行悼念晚會,18萬人坐滿全場。

「除了天色,今天其他一切都不同了。」香港市民李小姐告訴DW:「我已經第5年沒有公開悼念,雖然感受愈來愈看不到希望,但今晚會繼續在家中一個人點起蠟燭追思,這是最低限度我希望堅持的行動。」

香港維多利亞公園曾經是全球每年最大的六四悼念現場,連續30年的燭光讓此地也成為一些港人心中的集體記憶,即便《國安法》和「23條」立法實施後,依然如此。

中學老師鍾先生(化名)在六四35週年當天獨自來到維園,他找了個位置安靜坐下。他告訴DW,他在此回憶1989年,「心裡感激當年奮鬥的北京學生,甚至不少市民犧牲捨己的悲壯故事」。鍾先生認為自己是大眾之中的少數,雖然以往未必每年都參加燭光晚會,但今天仍堅持到維園,是想「提醒自己勿忘這些歷史片段」。

在他不遠處,是同鄉社團連續第2年舉辦的「家鄉市集嘉年華」,舞台上表演聲響徹整個維園,有新疆民族舞演出、內地歌手獻唱。這裡正是支聯會以往舉辦六四晚會之處,在2021年及2022年六四週年時,當局曾以防疫之由把它完全封閉。

年約中年的王先生因對活動感到「好奇」而首次入場,他接受DW訪問時表示,主辦方挑選日子不含政治因素。「六四對我來說,不會特別在乎或不在乎,因為我對政治不感興趣,所以無論何時辦市集我都不在意。」

天色漸暗,維園一帶的人流有所增加;愈靠近以往晚會的開始時間(晚上8時),記者觀察到愈來愈多低調悼念的人現身。有的人全身黑衣,下班後前來散步;有人衣服背面寫著電影對白「個世界西(壞)不等於要做西人」,默默地在街頭踱步。有的人在公園一角亮起手機燈,有人在長椅上靜靜閱讀舞台編劇莊梅岩的《5月35日》。大多數人都是單獨行動。直到深夜,有人以綁帶繫著維尼熊玩偶、亮起手機燈走過銅鑼灣街頭,不作聲地穿過人群離去。

歐洲多國外交官連續第2年在六四現身維園,包括德國和荷蘭駐港總領事張德林(Stefan Bredohl)及丘德仁(Arjen van den Berg)、歐盟駐港辦事處副主任高明德(Matthias Kaufmann),在入夜後一同到維園內步行一周,並途徑家鄉市集外。DW問及行動原因和對六四週年的回應,他們均一概不作答,僅表示「前來散步」。

根據港媒報導,日本駐港總領事岡田健一也獨自到場短暫停留。美國、歐盟等使館的駐港辦公室,在窗邊點起電子蠟燭。

中國外交部駐港公署六四深夜發布聲明,點名批評美、英等駐港總領事館及歐盟駐港辦事處「妄圖制造對立、煽動對抗,惡意抹黑中國形象」,並指今日香港已告別動蕩不安,全面落實「愛國者治港」原則。

公共視野中的快閃紀念

一如以往數年,當局派出大量警力嚴陣以待,警員穿著防刺背心和護頸,駐紮維園一帶各處,每隔幾步就見到軍裝和便衣警駐守。不少中國內地自由旅客對鬧市中的場面感到好奇,不少人對裝甲車和軍裝警員拍照打卡,探問下聞悉與六四有關便迅速離開。

這是《基本法》23條立法實施後第一個六四,雖然仍然有自發性的個別紀念行動,但更為零碎,持續時間更短,稍為顯眼的行為迅速引來警員勸阻。有悼念的市民坦言,行動的公共能見度更低,大家在街頭只能靠默契行事。

高調的表達行為變得更為罕見,但仍有長者在銅鑼灣街上展示手寫的〈六四〉詩詞:「念89!悼64!那些年維園燭光如火海,但現在人杳!燭滅!」另一張紙上羅列百年來兩岸三地大型社運,寫道「留記憶,照青史」。旋即遭警員上前警告拘捕,他遂收起標語離去。有日本遊客邊走邊擊鼓唸經悼念死難者,向記者稱「沒有言論自由就沒有未來」,最後被警方帶上警車助查。

許多大眾所知的社運人士從5月起收到當局「溫馨提示」,一些以往較常出現在維園一帶的社運人士今天不見身影;在記者查詢下,他們僅表示自己「行動沒被限制」。即使能夠到達維園閒逛的其他人,也全程被警員緊緊尾隨,一路直至回家。

警方公佈在六四當天一共拘捕4人,另有5人涉嫌破壞社會安寧被帶走調查後獲釋。據了解,被捕者包括社運人士「王婆婆」王鳳瑤,她在銅鑼灣街頭高呼「平反六四」、「追究屠城責任」、「五大綱領缺一不可」等口號,涉嫌違犯「23條」下新修訂的煽動罪,該罪刑罰提升至最高監禁7年。

另一名身穿哲古華拉(另譯切格瓦拉)上衣的男子,在家鄉市集內被保安以傘陣包圍抬走,他向記者稱他手持《習近平談治國理政》一書,因涉嫌普通襲擊被捕。

港媒刊六四社評

港媒曾經是報導六四的主力,不少媒體每年都會製作原創報導,「逢五逢十」的重要週年更會投放資源深入跟進,關注度甚至超越外媒。近一、兩年,一些恆常的事實報導卻也受壓和減少,例如天安門母親及受難者家屬在六四早上到萬安公墓拜祭的消息。今年《明報》是極少數仍有報導的媒體,刊登時間是傍晚6點。有其他港媒記者透露,內部接到指示不能報導。

不過在緊縮的氣氛下,《明報》和《南華早報》仍在六四當天刊出相關社評。

《明報》題為〈直面歷史 撫平傷痛〉,形容六四事件「仍然是橫亙在民族內部的一根刺,需要拔除」,當年走上街頭的民眾皆出於一片丹心,愛國情懷不應被否定。「這個日子依然值得抱著愛國家愛民族之心去紀念,重提舊事不是為了挑動仇恨或『軟對抗』,而是希望當局直面歷史,撫平六四事件遺留下來的傷痛。」社評直白地表示,「六四事件不少死難者是無辜百姓」,即使當局對政治風波早有定論,依然可還死者及家屬一個公道。

《南華早報》則關注紀念空間,以〈香港合法悼念六四鎮壓的大門仍然打開〉為題。內文指35年後,六四週年紀念依舊對很多港人有深層意義,「今晚仍會有燭光亮起,不過很可能在人們的家中」。

社評承認「23條」後的政治和法律現實已大不同,但很多港人只是單純地希望追思死難者,未必同意支聯會立場,區分兩者和容許合法紀念是重要的。該報呼籲:「圍繞六四的情緒多年來猶在,人們如果有意願就應被允許紀念和哀悼,但必須依法而行。香港始終是法治城市,這是個追思、反省和盼望前行的時候。」

社媒用戶:不敢發歷史照片

「23條」立法後首個拘捕行動,是針對前支聯會副主席鄒幸彤的專頁「小彤群抽會」,至今有8人被捕,除獄中的鄒幸彤,還有她的家人及前支聯會成員。該專頁在六四前35天開始,每天刊登鄒幸彤的六四回憶。

記者在香港的社群網絡上觀察,當年為香港學生代表在天安門親歷六四的陳清華,發文指自己獨自到海邊悼念。社民連成員陳皓桓展示電子蠟燭照片,稱以6.4公裡跑紀念此日。有知名的調侃專頁轉發「血染的風采」——以往晚會必唱的歌曲之一。有書店和商戶發文售賣主題書籍和精品。但更多的一般用戶,以不加文字的相片、單純轉發新聞的方式表達關注,抒發個人感受大為減少。

港人何先生(化名)以往恆常出席維園晚會,今年六四在社媒發帖紀念,他選了一張外國民主運動受鎮壓的照片,坦言是因為自我審查。

何先生向DW表示:「我依然希望發聲,但只能用婉轉的方法表達,連六四的歷史照片都不太敢發了,因為擔心會誤犯《國安法》或『23條』。」他說看了鄒幸彤專頁和拘捕的新聞後,更加有所顧忌,「其實感覺她的帖文都很溫和個人,但普通市民眼看這些案例,會更難捉摸當局那把尺」。身為基督徒的他以往會參加六四祈禱會,但今年已幾乎找不到相關主題聚會,他只好個人禱告紀念這一天。

陳老師(化名)從前曾經帶學生參加維園集會,現在他說要在校內教育學生六四史實的難度和壓力非常大,只能非常低調和委婉地進行,例如籠統地講述八九民運對當時世界局勢的影響。「學校沒有禁止教授特定內容,但絕大部分老師都感受到政府壓力,而採取少說少錯、不說不錯的方針。」他指在這種態度下,難以培育學生的歷史分析和判斷力,不只對六四事件,其他史實亦然。

35年以後,這段歷史於香港的下一代會如何被述說?陳老師向記者分享,今年在課上提及六四事件,班中的內地插班生很多都不知所謂何事,但偶而還是有本地學生熱心講解。他說:「顯示雖然已經過了35年,1989年的愛國民主運動和六四事件,仍在香港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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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hoebe Kong(發自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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