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今年4月，由日本贈送的9701號海警船成功闖入中方控制的仙賓礁潟湖（國際通稱薩比納礁），這一呆就是5個多月，在此過程中，中菲雙方針對其補給問題，發生了多次激烈的沖撞。顯然，菲律賓是要復制在仁愛礁（國際通稱第二托馬斯礁）”馬德雷山號”的坐灘版本，用錨泊方式謀求在仙賓礁長期存在。但現在它的撤離，表明馬尼拉的這一目的–用中方學者的話說，”試圖繼續存在，死磨硬泡的幻想破滅”–暫時受挫。
南海是當今全球地緣政治的一大沖突點，周邊的聲索國都聲稱對南海相關海域擁有主權，並強化對已佔領島礁的實際控制權，還覬覦搶佔更多島礁。這不可避免地導致包括中國在內的聲索國的沖突，其中菲中沖突最為嚴重。早在阿基諾三世政府時期，由於南海仲裁案，菲中關系劍拔弩張。杜特爾特上台後，雖然他修補雙邊關系，壓制島礁爭議，但菲方並未放棄在南海仲裁案中有利自己的立場。小馬科斯本想繼續改善和中國的關系，然而隨後不久，即改變在中菲奉行平衡外交的做法，全面倒向美國，馬尼拉在南海爭議島礁的立場，也一改前政府的和緩態度，變得強硬。
小馬科斯做不到友美和中
小馬科斯政府對中立場的大變，有不同說法，可有一點是清楚的，作為一個在地緣政治上高度依賴美國，和華盛頓簽有防御協定的國家，在美國抗中的壓力下，馬尼拉要想友美和中，很困難。加之菲律賓的整個社會，特別是精英階層和軍方，都非常親美，如果華盛頓要將馬尼拉拉入美國抗中一環，充當在東亞圍中的一個重要角色，馬尼拉難以拒絕。換言之，在菲中圍繞南海爭議島礁的沖突中，是有美國因素的。
其實這不難理解。以菲中的經濟實力，海洋和海警以及軍隊的能力，盡管現在的幾個爭議島礁靠近菲律賓，對馬尼拉有地理優勢，然而，在雙方頻繁的運補和反運補的對峙中，菲律賓很難討到便宜。民眾可以被愛國的民粹情緒驅使，媒體和政客乃至政黨也可以為某個目的鼓吹對抗，但政府必須秉持現實主義邏輯，考慮在雙方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長期的、高頻次的海上對峙，自己是否能夠支撐，一旦現有的對峙模式失控，發展到軍事沖突的地步，是否會引發雙方戰爭，對國家利益帶來何種風險，諸如此類問題，是要仔細考慮和權衡的。
馬尼拉把自己塑造成受北京欺負的一方
可在菲中沖突中，馬尼拉表現得很頗為強硬。這讓北京也只能跟著強硬。在菲律賓和西方的輿論塑造中，是因為北京對爭議島礁的強硬、不肯退讓，才讓馬尼拉也強硬和不肯退讓。雙方在立場上的宣示也許如此，然而，只要明了北京目前優先處理的事項，大概能知道，它實際上不想讓南海的島礁沖突變成一個影響內政的國際焦點問題，低調處理符合北京的利益。北京的當務之急是穩經濟、穩民心。南海島礁沖突如果處理不慎，引發軍事沖突，導致美軍介入，且不論這是否會讓中美在南海打起來，以及打起來後解放軍能否取勝；單單中美在南海的軍事沖突風險就會讓中國的地緣政治環境變得更惡化，從而不利目前的穩經濟努力，並極大影響民心。從這一角度看，北京是不想讓南海的島礁爭議變成一個沖突的風險點。當然，對北京來講，它也不能在沖突中表現出退縮，否則，同樣影響民心。
馬尼拉沒有北京的這種兩難處境。由於雙方實力的不對等，馬尼拉把自己塑造成受北京欺負的一方，故只要在雙方南海的沖突中，馬尼拉把沖突控制在一個低程度，持續的挑戰中國對馬尼拉是有政治加分作用的。但這裡也有難點。北京雖然不想把雙方的沖突變成國際焦點，可其底線是決不能讓馬尼拉的運補成功，否則無法向國內交代。這樣，對菲方的運補就必然要加強攔阻，從而導致菲方也必須加強運補的力量，進而雙方的對峙也就跟著升級。馬尼拉顯然把握不了這個難點–因為這不由它決定，因此才有6月兩國在仁愛礁的一次嚴重沖突，釀成菲海軍陸戰隊的被繳械和人員受傷，以及8月底菲運補船和9701號在仙賓礁被中方船只撞損的後果。
但馬尼拉把握不了這個沖突難點和雙方的沖突升級，亦不完全是由菲律賓的被動所致，也有馬尼拉的主觀判斷成分在內，即對華盛頓會力挺菲律賓和中國的對抗，懷有過高期待，以為在運補中，當和中國海警船的對峙處於下風時，美方會給予實際的援助。
美亞太司令稱”護航”後會晤中國南部戰區司令
對小馬科斯政府來說，為達其某種個人目的，同時也向國際社會彰顯菲方的南海島礁主權，適度通過運補向中方展現強硬姿態，表達維護主權之決心，是可以想到的、正常和正確的做法。但從去年5月到現在，將近一年半時間，菲中沖突不斷，且程度逐步提升，站在旁觀者特別是本區域的東南亞多數國家的角度，似乎又不好理解馬尼拉這樣做的原因。
能夠解釋的是外因的介入，即美方的表態拉高了馬尼拉和北京對抗的決心。華盛頓多次聲稱在菲中沖突中站在菲方一邊、抵制北京脅迫，並援引美菲共同防御條約，以及兩國海上演習等方式鼓勵菲律賓對抗中國。最明顯的是美印太司令帕帕羅8月27日表示，美國艦艇”可以護送在南海執行補給任務的菲律賓艦艇”，也確實在前不久的一次補給任務中派了美國的P8機監控中國海警船。華盛頓的鼓動和支持讓馬尼拉相信，雖然菲方的運補一再遭遇中方阻擾，但只要和中方的沖突鬧得更大，美方就一定會介入。它並沒有料到，美中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尤其在目前階段，拜登政府無意在東亞開辟第三戰場，哪怕是和中國出現小規模的軍事沖突。
在帕帕羅表態稱美國會護送菲運補後僅兩天，美國安顧問沙利文去北京進行了他任內的首次訪問。這次訪問他爭取到了中方同意舉行兩軍戰區級別的領導通話，隨後不久，帕帕羅和解放軍南部戰區司令吳亞男進行了視頻通話，並邀請後者訪問夏威夷印太司令總部。從美方新聞來看，兩人談到了南海問題。北京對兩軍戰區領導通話的前提，或許就是要美國放棄對菲律賓運補的護航。有鑑於美國總統選舉已處於關鍵階段，拜登肯定不願看到在這個時候，無論台海還是南海發生軍事沖突，讓美國被迫卷入。何況，目前美國在東亞沒有部署航母，一旦發生軍事沖突，美國也馳援不及，所以美國對馬尼拉的運補護航，最多可能只是用軍機監控中國海警船。
中國區別對待仁愛礁和仙賓礁的坐灘軍艦
華盛頓如不采取實質舉措幫助馬尼拉，靠菲律賓自己的力量，是很難突破中方對運補阻攔的。由於中國海警船比菲方強太多，北京的策略其實也很明確：對在仁愛礁已經坐灘25年的菲方老舊軍艦馬德雷山號，允許菲方運送生活物資的補給，等待讓它自然解體；但對停泊於仙賓礁的9701號船只，則不讓菲方的運補進入，哪怕是生活物資。為此，中國海警、海軍在短時間內組建起了規模龐大的”護礁艦隊”，把仙賓礁圍了個水洩不通，致使菲方屢次沖闖無果。據說9701號船上有菲方50多名官兵，沒有補給，他們的生活和活動以及心理健康都會出現嚴重問題，另外，船只沒有及時得到補給，也會產生隱患。在該船撤離仙賓礁後，外界就看到有四個船員被抬下。
菲律賓遭美國出賣？
馬尼拉當然明白此種情形，所以也和北京談判，試圖給北京施加壓力，達成有利於自己的運補協議。雙方會談至今進行了9次，最近一次是9月11日於北京舉行。6月雙方曾達成一個臨時運補協議，但隨後北京就指責菲方出爾反爾，可想而知後來的會談中方在立場和策略上讓步的可能性極少。得不到補給，菲方 9701船上的50多名官兵面對的困難只會越來越嚴峻，美國的援助又指望不上，在這種情況下，馬尼拉只能將這艘海警船撤離仙賓礁。
有輿論指，馬尼拉被華盛頓出賣。這樣說過於嚴重，但經過此一回合的海上較量，菲律賓對美菲同盟關系或許有更現實的思考，明白美國畢竟有自己的利益，它會在輿論、外交乃至軍事上幫助菲去對付中國，然而，要它為菲親自下場和中國進行軍事對抗，則基本可以排除。故菲律賓未來再在仙賓礁坐灘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中國也不會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志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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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鄧聿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