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土既然這麼厲害,北京何以沒有早點對美打出這張牌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美的倫敦談判被觀察家普遍解讀為稀土談判,這凸顯了稀土在美中此輪博弈中的某種關鍵角色。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稀土這麼重要,為什麼北京不早點比如在拜登時期就打出這張王牌?因為華盛頓的很多科技管制,包括在高階芯片上卡中國的脖子,都是在拜登時期出台的。如果北京也在關鍵原材料上卡美國的脖子,是否可以換來華盛頓放松科技管制?中國芯片產業的發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累,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加速技術的升級進步,說不定芯片已經取得技術突破?
我把這段文字寫在X上,希望能夠引起人們對這個問題的討論。果然,貼文有11萬多人瀏覽,150多人留言討論。不過,遺憾的是,真正讓我覺得有價值的看法不多。大體可以把人們的回答歸納成三類:一是認為稀土作為一張王牌,不能過早打出,要在最關鍵的時候使用,效果才最好;二是認為中國政府整理國內稀土行業的各種亂相,包括打擊走私,統一管理,需要時間;三是認為中國沒有過早打出稀土牌,是利用美國的科技打壓,倒逼國內芯片產業的發展。當然,也有不少人認為中國用稀土卡不住美國的脖子,稀土提煉不是高精尖技術,美國過去基於環保等理由,不願開采稀土,如今中國打稀土牌,反而刺激美國聯手盟友開發稀土技術,擺脫對中國的依賴,過不多久,稀土牌就會失效。
專家謹慎得多
但行業專家對美國是否能夠在短期掌握稀土的精煉技術,看法要謹慎得多,一般評估建立完整的稀土供應鏈,徹底擺脫對中國的依賴,至少5-6年。中國很可能利用這段時間,在芯片的技術上先取得突破。因此現在有一種看法認為,美中的博弈天秤正在往中國這邊傾斜。假使這是一個趨勢,更有理由發問,若北京在拜登時期就用稀土對美卡脖子,中國這幾年就不會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
稀土被廣泛應用於芯片、航空、電動車、武器等領域,而中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稀土生產國,更在中下游的冶煉分離、磁材制造等加工環節擁有全球最強的產業能力,特別是高性能的重稀土分離技術幾乎全球依賴中國供貨,所謂“第三國采購”很多其實也是買的中國冶煉後出口的產品,如日本在緬甸進口的稀土精礦,最後還是要送來中國加工。這是稀土能成為“王牌”的關鍵所在。故美國短期要擺脫對中國稀土的依賴,幾乎不太可能。
中國根本利益上的決策思路
北京當然早就清楚稀土的重要,也曾在2010年在和日本圍繞釣魚島的爭端中,用稀土小試牛刀。但是自特朗普第一任期發起對中國的貿易戰後,直到2023年底、2024年初,也即拜登執政的後期,北京才陸續對鎵、鍺、石墨、重稀土磁材實施出口管制,開始嘗試著讓稀土 “武器化”。這樣做,也是對2022年後美國“芯片與科學法案的直接回應。換言之,中國是有能力在關鍵原材料的供應上卡美國的脖子,可北京一直“按兵不動”,寧願辛苦和美國打貿易戰,吃力應對科技圍堵,直到特朗普這次對中國加征高對等關稅,才後發制人。這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反映了北京在攸關國家生存發展的根本利益上怎樣的決策思路,才是外界需要探討的。
在我看來,北京在拜登時期不打稀土牌的原因,首先是戰略判斷出了問題,也就是誤判了拜登政府的“意圖與底線”。與特朗普第一任期對中國的極限施壓不同,拜登政府的技術遏制顯得精密和系統,與此同時,也在外交上強調“負責任競爭”、“不尋求新冷戰”,不和中國脫鉤。拜登政府的這套說辭對北京有一定的迷惑性,不像特朗普的不可預測,拜登作為建制派政治人物,又回到了美國傳統政治和外交的可預測性上來,讓北京判斷拜登政府的遏制更“軟”,存在博弈空間,不會失控,寄望於對話和談判來解決彼此分歧和核心關切點,回到2015年前後那種“可控對抗”狀態。北京曾試圖通過外交重啟、產業讓利、市場開放——例如批准波音采購、修改反壟斷審查等——來換取拜登政府放松科技限制。在這種思路下,北京可能認為打出稀土牌意味著對美徹底攤牌,不符合同美競爭“拖而不決”的戰略節奏。但這明顯是對拜登政府的誤判,直到拜登臨近下台前,北京才醒悟到這點。
其次,北京對“稀土牌”的效力評估可能過於謹慎。作為中國完全可以主導的一張戰略王牌,北京雖然早就認識到了稀土的重要性,但鑑於稀土的提煉並非難以掌握,北京可能存在一種擔憂,認為這張牌一旦過早打出,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底牌,以後要再打這張牌,功效會大大下降。因為打稀土牌,勢必會激發美國對稀土等關鍵原材料的全面自主化,和日韓澳加等盟友聯合替代行動,畢竟2010年北京也曾對日本用過此牌,華盛頓不會沒有記憶。事實證明北京的憂慮不是沒有一點道理,拜登政府的確在推進這些動作——國防部直接投資稀土項目、拜登簽署《關鍵礦產法案》、美澳合作建設磁材鏈條等。但這也恰恰表明,北京不打稀土牌也刺激了對抗,打了反而可能更早結束美國的技術圍堵。原因在於,盡管拜登政府已在預防,可華盛頓沒有意識到重建稀土供應鏈的復雜性,也未料到美國對中國稀土的依賴竟如此廣泛和嚴重。
第三,中國內部 “市場換技術”的思路慣性還很強大,可能也影響了北京的稀土決策。“市場換技術”是中國實行開放後一直奉行的引資策略。中國有十幾億人的龐大市場,西方有技術,用中國的比較優勢換西方的比較優勢,雙方都獲益。盡管在拜登時期,美中從過去的戰略接觸變成了戰略遏制和競爭,兩國關系顯著惡化,但北京仍寄希望於吸引蘋果、特斯拉、高通等美國大企業在華“深扎根”,來制衡華盛頓的遏制。可北京不明白,這個策略的有效性此時大大下降,因為美國對中國的戰略遏制不只是拜登政府,也是華盛頓的兩黨共識乃至幾乎整個美國社會。所以這些企業雖然享受了中國市場的好處,但不太可能去游說華盛頓減輕對中國的技術打壓,或者它們的游說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可以說,過度依賴所謂的“美企+中國市場綁定”邏輯,反而容易放棄稀土這張更果斷和有效的戰略反制工具。
不輕易打出的牌
此外,也許北京還有其他考慮,比如我前面提到的貼文留言,稀土的管控機制在拜登時期尚未建立好,以及擔心打稀土牌引發美國的全面反制。拜登政府喜歡聯合盟友搞“友岸外包”,如果北京用稀土過早“開火”,可能會被華盛頓解讀為對全球供應鏈的政治化威脅,進而促使西方集體加速“去中化”,北京不願過早刺激這種聯動機制。但至於擔憂西方集體加速擺脫對中國稀土的依賴,現在來看,並非容易做到。
中國外交的底色是維持全球貿易穩定和避免硬脫鉤。北京在特朗普對全球發動對等關稅戰後,才對美國進行稀土管制,看上去更像是把稀土作為最後的威懾手段,而不是輕易打出的牌。然而,從上述分析看,如果早點打出這張牌,雖然未必在戰術上立刻有效,但在戰略上原本應更早使用,很可能迫使美國國防工業、航天部門面臨“現實威脅”,倒逼華盛頓在某些環節放松限制;同時給中國芯片產業爭取更長時間窗口,讓光刻機、EDA軟件、先進制程不至於被全面封死那麼早。有一種觀點認為,早幾年如果對美稀土反擊,中國芯片和替代產業鏈還很弱,容易被“雙殺”,如今華為、中芯國際等已有部分突破,中國就有更多底氣采取對等反制。然而,這種看法沒有看到,若美國因為稀土卡脖子而對中國放松某些半導體限制,華為、中芯等中國企業不就可以更早取得技術突破,與美國對抗更有底氣?
北京因為誤判沒有在拜登時期打稀土牌,喪失了原本可能在戰略節奏上爭取的先機,雖然如今將稀土“武器化”似乎也不太晚,但華盛頓也在積極部署“去中化”戰略物資供應鏈,在雙方都亮出了“絕殺”武器後,或許,真正的對抗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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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志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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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鄧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