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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京重建自己:「局外人書店」趙國君的潤學與新生

(德國之聲中文網)位於東京中央的神保町,自明治時代以來即是有名的舊書街,數十間舊書店在此競爭,形成當地文人墨客必來尋寶之處。舊書店街彎進去,有間2023年新開的「局外人書店」,成為舊書街的新面孔。經營這間書店的趙國君,是來自中國、喜好人文活動的知識分子。

受訪當天,趙國君剛打完乒乓球,仍舊活力十足。局外人書店除了從事書本租賃與買賣,也定期舉辦公共論壇活動、邀請學者演講、甚至還有親子活動跟心靈諮商,很像當下海外華人社區流行的樣貌。

談起來日本的日子,雖然才不過兩年多,卻已經讓趙國君很是感嘆:「日本的政治環境自由度、還有人文環境的禮貌舒適,讓普通遊客,或是對文化追求的人,都把東京當成樂土,我來之後就一直想做文化事業,書店正是最好的選擇。」談起日本,趙國君不諱言有好印象。

現年53歲的趙國君來自河北唐山,老家的遷西鎮盛產遷西板栗,大量栗子出口日本,讓他從小對日本人有了「跟我們一樣也愛吃栗子」的印象。當時正逢中日外交蜜月時期,大量日本影音進入中國市場;他還記得上初中時,大家隨口都會一兩句日劇台詞。「那時中日關係特好,但長大後、國家富強後,就開始強調仇日了,」他說。

從公務員到自由思想啟蒙

趙國君高中畢業後考上稅務學校,唸完兩年後就去稅務局工作,算是中國體制內的公務員。只是公務員體制讓他極度不適應:「我理解到共產黨體制運作方式,但就愈來愈不喜歡,我從畢業工作就開始一直自學、讀各種書,然後就開始了解共產黨真相,了解他們政治的基本原理。」

趙國君當時過著理想跟現實分裂的生活,他形容:「一方面滿腦是自由、民主法治的想法,但我身處的共產黨公務員完全不是這樣,全是任人唯親、權力至上、然後賄賂、無不腐敗。我也不敢說我自己多純潔,我一度也沾染過他們的惡習。」趙國君就在這樣的體制內工作11年。

直到2003年,趙國君終於獲得上司推薦,能到北京的政法大學當在職研究生。年過30頭一次進京,趙國君當時決心想待在北京、不回家鄉河北了。兩年時間過去,趙國君在北京定居,開始自辦人文論壇跟活動,邀請許多學者。不過從2006年起,趙國君的活動就開始被俗稱「國保」的安全保衛人員關切。

趙國君形容,2006年時的騷擾還算好應付,「但之後就加強力度,愈來愈不舒服的那種,去原單位找你、甚至找你父母。08年(北京)奧運會時,我們辦活動請了個學者來講,他講得很好,但不到兩個月就被原學校解聘了」。他稱這是個「幽靈系統」,整天讓人心懸在那,不知道何時會再動手。

逃離清零 驚險出走日本

習近平上任後,趙國君更感受到壓力,許多活動被強力阻止。2020年疫情期間也正逢八國聯軍攻打北京120週年,他主辦了「庚子自由談」演講活動帶來轟動,「各個群都轉傳,傳播上百萬、上千萬次,就成了他們(國保)更大的目標,這次是真正把我帶到派出所了,然後直接恐嚇要我停止」。

2021年12月後,只能在網路舉辦人文活動的趙國君感受到更大監控,「發現家裡有攝像頭,像是小區內就有對著我家的監控設備,我剛一出門就有會有便衣、有警察說你不能走」。但趙國君仍不放棄辦活動,只是將其約成「飯局」,大家邊吃飯邊聽邀請來的嘉賓講課。

約在2018年趙國君萌生出國念頭,一開始想去美國、到後來決定申請移民日本,只是他那時也成了被境管邊控的黑名單,知道自己無法出國後,一度相當絕望。他回憶,直到可以解除邊控前,他都不確定能否離開,「他們就一直說會往上打報告,會給你考慮的,但是一直沒有批准」。

直到俄烏開戰的2022年2月24日當天,上頭突然叫他過去說,「你可以走了」,趙國君一聽才趕緊回去準備,並在同年4月來到日本。「每一步錯了、可能都來不了,其實是很害怕的。」

破碎的理想 脆斷的可能

趙國君向DW分析,他認為2014年跟2015年之際,中國體制上發生根本變化,「那時候有北京宋莊獨立電影展被喊停、新疆的中央民族大學老師伊力哈木被判刑,18年後連我們跟自由派學者聚會吃飯、暢談國事也被騷擾」。他稱,有間飯館因為拒不配合國安安裝竊聽器,最後老闆被抓走判刑。

趙國君直言:「習近平以救黨的姿態現身,但也在毀滅這個黨。過去的優良傳統、黨政分開、不許個人崇拜、兩屆任期,這些都被他變成獨裁體制。如果習時代的威權體制像新加坡,達到經濟繁榮和相對的人權保障,大體上大家還不會造反。而現在這種威權體制傷害到每一個人,包括黨員本身,那個群體也在不斷的以『反腐』的名義進行政治清洗和頻繁政治效忠學習,大家都已經煩透了。」

社會氛圍在疫情後一片死寂,反對聲浪也被完全「清零」下,公知、自由派人士、維權律師紛紛「潤」出去。

趙國君苦笑說:「在我看來,從2018年修憲造成他和整個文明國家的斷裂,終於西方國家發現,通過『入世』帶領共產黨『訓政』這條路做錯了,又回到『軍政』了。又軍事獨裁、又國安部。在我看來他(習近平)是很自私的,只想維護自己的權力。」

趙國君認為,現在這種高壓維穩體制,讓治理成本極度巨大。他說:「人們已經被壓制到沒有喘息,經濟上不能獲得利益,政治空間上達到窒息程度,那對我們來說,除了造反、反社會、或是脆斷很有可能突然發生的。」

在東京重建自己

來到日本,趙國君除了經營書店、辦人文講座外,將來還希望開書院、收學生請老師來講課、開出版社等。他笑著說:「日本確實是讓我回到當時在北京的狀態、就是讀書的狀態、自由交流的狀態、言論表達自由的狀態。另外,這邊也沒有政府跟警察干擾,確實就是很舒服。」

未來趙國君計畫成立「中日文化交流的平臺」、促進兩國青年進一步理解、請日本學者演講。他稱「書店現在運營的收入一直在上升、穩中求進、算很樂觀」,但也不排除推出收費制度、或是聽講座要購票等。日本被他視為餘生想長期住下的地方。

趙國君也重新認識到何謂「公民社會」,這也是當今中國最欠缺的。他坦言:「來到東京,其實重建的是我們自己。好不容易到這氛圍、要趕緊把自己武裝準備好,學習公民表達、人與人真正交往、契約社會的精神等。」

說到這裡他突然眼神一亮說:「說個大話!等我們回到祖國的時候,就是第一批公民的種子!」他比擬自己的目標為梁啟超,當時梁在日本辦報館往中國發,如今「潤」往國外的中國知識分子,則是用「油管」YouTube將一個個影片發上去。對趙國君這樣的海外中國知識份子來說,重建中國的公民社會夢,或許在百年前跟現在都是一樣篳路藍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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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鄭仲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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