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中文網）2021年1月，中國23名游泳運動員被測出違禁藥物曲美他嗪陽性。根據媒體報道，國際反興奮劑專家普遍認為，這種情況應該立即讓他們停賽。但是，中國反興奮劑中心聲稱，這些運動員所入住的賓館廚房出現“污染”，因此沒有進行任何處罰。
世界反興奮劑組織（WADA）在沒有進行實地核查的情況下，認可了中國方面的處理。幾個月之後，這些運動員暢通無阻地出現在東京夏季奧運會賽場，贏得數枚金牌並打破多個紀錄，成為又一批“為國爭光”的體壇英雄。
外界對此“廚房污染”一無所知，處理過程都是暗箱操作,直到最近媒體才曝光出來，引起國際輿論大嘩。美國國家毒品管制政策辦公室主任古普塔（Rahul Gupta）是WADA執行委員會的成員，根據他辦公室的一份聲明，他和他的團隊直到上周才被告知此事。他的憤怒表明，他顯然認為自己應該更早知道。
事情的最新進展是，昨天（4月25日），WADA任命了一名特別檢察官——來自瑞士的科提爾（Eric Cottier）主持對此事件進行獨立調查。就在兩天前，WADA還堅持說沒有證據表明此事需要重新調查。
科提爾先生的兩大任務
改口之後的WADA至少給了科提爾先生兩大任務：第一，中國反興奮劑中心是否為運動員洗清禁藥；第二，WADA對中國方面不干預的決定是否合理，其中包括WADA是否給予中國特別對待。
為此，WADA表示，科提爾將被授予“完全且不受限制地查閱WADA所有與此事有關的檔案及文件權限”。
這個進展聽上去令人振奮，但是稍加辨析則令人疑惑：第一，WADA當初並沒有就此事進行直接調查，而是接受了中國方面的解釋。通過查看WADA的文件，就能釐清中國方面是否有組織地參與造假嗎？
那麼中國政府是否也會授權科蒂爾先生“完全且不受限制地查閱”相關檔案及文件呢？答案是明擺著的：4月22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回答記者的問題時稱，“相關報道是虛假信息，是不實報道”，“涉及的中國游泳運動員無過錯、無疏忽，不構成興奮劑違規”。
第二，WADA已經承認，在這起案件的處理過程中，它沒有遵循自己已有的程序。單就這一點而言，中國已經受到了特別對待。在進一步調查之前，WADA是否可以就已經確認的事實認錯並道歉呢？
這種特別對待的理由之一，是當時還在新冠疫情期間。疫情除了造成行動不便之外，作為一個國際監管機構，WADA恐怕也不難得出另外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中國政府和無所不受它管制的國內各種機構，缺少基本的誠信和透明度——連發展成為全球重大災難的疫情本身，中國政府至今都拒絕國際專家前往武漢進行病毒溯源調查。
俄羅斯的“制度性陰謀”
世界各地的運動員都可能違規使用興奮劑，但是政府控制的監管機構系統性參與造假，顯然更容易發生在專制國家。因此，讓人驚訝的是，在經歷中國疫情廣泛瞞報、彭帥案不了了之之後，尤其是在經歷了同樣是專制國家的俄羅斯體育監管機構系統性大規模作弊之後，WADA竟然還能對中國反興奮劑中心言聽計從並秘密配合。
據WADA指派的調查官麥克拉倫（Richard McLaren）的調查，在2011年至2015年間，俄羅斯有超過1000名運動員服用興奮劑，涉及30個體育項目，是由國家操縱的大規模服用興奮劑政策的一個組成部分。由此，在2012年的索契冬奧會，俄羅斯運動員以13金11銀9銅的成績“傲視群雄”。
經過長達數年的反復調查和爭訟，2020年12月，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宣布，認定俄羅斯反興奮劑中心違規。因此，處罰俄羅斯在隨後兩年之後不得參加重大國際體育賽事。如果俄羅斯運動員能夠自證清白，可以中立身份參賽，但不得穿著、佩戴任何有俄羅斯字樣的服飾，比賽現場也不得播放俄羅斯國歌。這種懲罰顯然是針對麥克拉倫所說的“制度性陰謀”。
在當下的中國游泳運動員興奮劑風波中，WADA一再強調，該機構官員接受了來自中國安全部門的調查結果，也就是酒店廚房“污染”導致違禁藥物曲美他嗪檢測陽性。這個國際機構真是健忘——在俄羅斯的大規模興奮劑醜聞案中，內部爆料人透露，在調換了索契冬奧會上俄羅斯運動員的尿液樣本這個關鍵環節上，就是俄國斯安全人員親自出手的。
他們當然也會假裝不知道，原中國奧運體育代表團的隊醫薛蔭嫻揭露，中國曾經由政府組織系統性推進興奮劑的全面使用，數以萬計的中國運動員在1980到1990年代集體使用違禁藥物來提高成績。薛蔭嫻因為說出真相遭受中國國安的威脅和迫害，在77歲高齡時前往德國政治避難。
區別可能在於，中國不只有不輸於俄羅斯特工的國安人員，還有遠遠強過俄羅斯的國際公關手段，以及臉皮更加厚實的“戰狼外交”團隊。俄羅斯最終接受了國際體育仲裁法庭的裁決，同樣的結果很難想象會發生在中國。
根據德國電視一台調查興奮劑的編輯部在專業實驗室進行的模擬實驗，中國方面聲稱的“廚房污染”雖然不能完全排除，但是可能性極低。更為可能的是，這些運動員在此前數周就已服用了該違禁藥物。我同意這並不能被視為權威結論。但是，在我看來，比最終可能查出大規模違規造假更為可悲的是，我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跟我們永遠不知道新冠病毒在武漢都干了些什麼一樣。
祝科提爾先生好運！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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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長平
